夜宿小山村
http://www.fs-bby.com2025年04月11日 09:44教育裝備網
周末進山,在朋友位于深山的老家里住了一夜。這是一個四面環山的小山村,處于雁翅鎮的深處,因為村南山上有一片常年郁郁蔥蔥的松樹林,村子就被起名兒“松樹村”。
這座被四山環抱的村落實在是小,站在村頭老磨盤處,能望見村尾人家晾曬的藍印花被在春風里招展。全村50戶人家錯落分布在山腰,灰瓦屋頂高低起伏如凝固的波浪。初春薄霧中,炊煙與山嵐纏綿著漫過石板路,驚起幾只在墻根啄食草籽的山雀。村委會門前的公告欄上,褪色的春聯還留著“瑞雪兆豐年”的字樣。
初春的雁翅鎮山嶺還未褪盡料峭寒意,山桃花卻已迫不及待地綴滿向陽的山坡。朋友的祖屋石墻上,去年枯萎的爬山虎藤蔓間正萌發著星星點點的嫩綠。
村子如此之小,讓人一下子就能發現這個村子最有特點的標志:村子里有一棵大槐樹。大槐樹根深葉茂,樹齡610多年,護佑著村莊里的子孫,也提醒著他們的來歷。據《北京門頭溝村落文化志》記載,松樹村的高姓和劉姓人家,都是明朝末年從山西大槐樹下移民而來的。另一個田姓,是后來從葦子水村搬遷到高臺村,然后再次搬遷到松樹村的。大槐樹堪稱活的地標:虬曲的枝干上,去歲殘留的槐莢在春風里沙沙作響,枝丫間已有米粒大小的新芽萌動。大槐樹遒勁蒼老的枝丫上系滿紅布條,在4月的微風里搖曳,與槐樹特有的清苦氣息糅合成獨特的春味。
村子如此之小,10分鐘就能夠走遍村子里的每一家門戶。村民的家依山勢而建,建筑樣式既有四合院樣式的傳統風格,也有根據地勢和面積而匠心獨運的巧妙設計;既有灰瓦魚脊滄桑古樸、人去屋空的老房子,也有高墻紅瓦朱門大院、時有主人回顧的現代院落。
暮色四合時,山風裹來潮濕的云霧。晚飯是初春特有的山野滋味——涼拌柳芽泛著微苦的清鮮,香椿芽炒雞蛋金黃翠綠相間,砂鍋里燉著風干的松蘑,就著新蒸的榆錢窩頭,吃得人鼻尖沁汗。
深夜和凌晨,兩次在村子的小巷子里散步,都感受到了一種沉到骨子里的安靜,閑適,知足,樂天知命,任歲月靜靜流淌。誰家看門的老狗在窩里翻了個身,鐵鏈輕響又歸于沉寂。忽然有夜梟掠過槐樹梢頭,翅膀撲棱聲驚得檐角銅鈴叮當,倒襯得山村愈發幽靜。鴉默雀靜,靜到可以嗅到彌漫在村子里的泥土和樹木的氣息。再小心的腳步和再細聲的交談,都會打攪到村民的休息。稍微一大點兒聲說話,整個村子都能夠聽到。夜里悄悄下了幾絲春雨,我們享受到了山村雨夜的安眠,也體會到了久違的踏實感和安全感。
晨起推窗,見薄霧在黛色山巒間游走,濕潤的空氣中浮動著泥土蘇醒的腥甜。昨夜緊閉的門扉次第洞開。在這里漫步,強烈地感覺到了歲月緩慢的流動,多年前街道就是這樣的,那是你小時候推過的磨盤,這是你小時候上學路上每次都踢一下的石頭。從你記事起,那棵大榆樹除了春榮秋枯,樹身似乎并沒有任何的變化……
明清和民國時期,這個村莊屬于宛平縣,現在屬于門頭溝區。對門頭溝城區而言,這里算得上遙遠的小山村。山村有幾條古道連接山外,這些小道,彎彎曲曲,時隱時現,不是人們有意設計出來的,沒有經過集體商議和規劃,是一種自然演化的結果。山間小路的形成就是哈耶克說的非常原生態、規模很小的“自發秩序”:除了人為設計出來的秩序之外,還存在著自然生成的規則、自發演化出來的秩序。
那些蜿蜒在山脊的古道此刻正吐納著春意,經冬的枯草下,車軸草的新葉已連成翡翠色的脈絡。放羊人踩出的蹊徑與采藥人的足跡在坳口交會,又被覓食的獾子拓寬幾分——這恰是“自發秩序”的鮮活注腳:千百年來,山民的木屐、馱馬的鐵蹄、采菇人的布鞋,還有巖羊的蹄印,都在參與著這條山徑的慢慢塑造。
在村口和幾位留守的老年村民聊天,他們臉上的祥和與善意令人感動。“自來自去堂上燕,相親相愛水中鷗”,閑坐古村夕陽下,幾位老人用皴裂的手指點著對面的山梁:“等洋槐花開的時候再來,整個山谷都是甜的。”下山路上,看見最早搬遷到鎮上的小村后人驅車回來祭祖,車輪在泥路上碾出新鮮的轍痕。這深淺不一的印記,正在續寫松樹村綿延六百年的春天。
(作者系北京市大峪中學語文特級教師)
責任編輯:董曉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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